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麻烦这种东西,则是越躲越有。
当年赵腊月要杀王小明,井九没有同意,于是现在这个麻烦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青儿的叹息明显是在嘲笑他,他自然不会接话,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要偷这面镜子?”
镜子自然是青天鉴,这话自然是在问童颜。
童颜把当时的事情说了一遍。
井九这才知道白真人已经知晓青天鉴的变化,想用冰封的手段让青儿魂飞魄散。
他摇头说道:“掌握不了的都要抹灭,这倒确实像中州派的行事。不过你也是中州派弟子,为何会救她?”
童颜说道:“她将会成为天宝真灵,那就是真的生命,听说这还是你告诉她的。”
井九嗯了一声。
童颜面无表情说道:“既然她是活人,便可被视为中州派弟子,无错岂能被随意处死?”
这句话很有道理,问题在于,对宗派的整体利益而言,道理向来不怎么重要。
当年太平真人与他带着柳词与元骑鲸横扫青山诸峰,凭的可不是什么道理,也没有问过那些道理。
泰炉真人不服,直到最后依然不肯投降,才会时至今日仍然被关在剑狱里,承受阴寒侵身之苦,始终不得解脱。
想着那位双手染满同门鲜血,却坚持认为自己有道理的混账师叔,井九摇了摇头。
童颜误会了他的意思,说道:“棋道,追求的是黑白分明。”
井九想起了腊月的眼睛,沉默了会儿,接着问道:“棋道讲究谋定后动,你也擅长,为何手段如此粗糙?”
那天在地脉深处,童颜听青儿说完后,想都没想,背起青天鉴就离开了,确实不能算是偷,应该是明抢。
“她当时很虚弱,已经要死了,没有时间让我想。”
童颜平静说道:“而且我以前想的太多,算的太多,却始终越不过你,走另外一条道路,或者反而有些机会。”
井九说道:“直觉也是计算,只不过略去了中间过程,出来的结果或者不够精确,但大方向不会有错。”
童颜说道:“那你为何会来冷山,难道是因为你算到了什么?”
井九说道:“我来磨剑。”
童颜不懂他的意思,看了眼一直静静悬浮在半空里的宇宙锋,心想如此好剑还需要磨什么?
井九看了看青天鉴,没有说什么。
离开青山后他去了很多地方,大泽、矿山、朝歌城,就是为了寻找完美的磨剑石。
他从来没有想过用青天鉴磨剑,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居然还是遇到了它。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就是它。
用青儿的话来说,这就是缘份?
想着这些事情,他抬起手来,很自然地摸了摸青儿的头。
童颜挑眉说道:“这是吾派真灵,还请道友尊重些。”
青儿觉得有些痒,飞到童颜身后躲着,探出小脸,嘻嘻笑着说道:“是啊是啊,要摸去摸你的小早儿去。”
童颜的眉挑的更高,显得更浓,但明显没有因此而高兴。
“我歇会儿。”
井九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枯死的树林里寒风呼啸,灰暗的天空里飞着几只木鸟,那明显是玄阴教的法器。
这片冷山荒原里散布着数百名玄阴教徒,地底与地表到处都是阵法与火网,对方随时可能会找到这里。
童颜与青儿对视一眼,心想这人心真大啊。
……
……
崖壁上的红色很深沉,不像血,更像是某种涂料。
因为温度太高,风都是燥的,所以向山脉里伸去很远的峡谷并没有什么幽深的感觉。
峡谷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棱角锋利的红石,滚烫至极,如果有人把生鸡蛋在上面打碎,只需要数息时间便能得到一个完美的单面煎。
数名玄阴教徒跪在地上,手与膝盖都被被石块割破了,流出的血被烫成了烟雾,散发着难闻的焦糊味道。
“属下无能,请教主惩罚。”
他们根本不敢起来,对着前方那道身影不停地磕头,不顾额头也会被烫伤。
在死亡的恐惧面前,疼痛这种感觉没有存在的资格。
那人转过身来,皮靴碾压着石块,碎成红色的粉末。
“用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他们,还死了三名弟子……死的人呢?”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与周遭炽热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照。
有教徒从峡谷外抬着三具尸体进来,正是被井九杀死的那三名玄阴教徒。
那人慢慢走到三具尸体前,然后缓缓蹲下,身后的地面上留着一道浅沟。
这位自称明王的玄阴教主还很年轻,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冷漠至极,眼睛深处却仿佛有一团野火。
当年柳十岁叛出青山之前,曾经用血魔教的魔功重伤简若云,当时他的眼里也有类似的野火。
“随意出剑杀人,事后不用剑火焚尸,毫不掩饰……青山剑修果然还是这般嚣张。”
明王看着那三具尸首的断颈处,感受着其间的锋利意味,眼底深处的野火越来越盛。
施丰臣自杀之后,他便离开了朝歌城,一路跳崖遇宝,进山得缘,终于修成一身惊天魔功。
待逐走苏子叶、掌权玄阴宗后,他重新祭炼了烈阳幡,更是成为了邪道的一位大人物。
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杀死井九与赵腊月,自然对青山剑意进行过深入的了解。
高崖忽然从峡谷深处走了出来,对着他躬身行礼,始终不肯起身。
明王微微挑眉,举手示意教众散开。
高崖起身苦劝道:“中州派还好说,童颜毕竟是个弃徒,可居然又来了位青山弟子……还请教主三思。”
玄阴教现在势力渐盛,尤其是在烈阳幡被重新祭炼后,更是让教中某些老人有了些梦回当年的感觉,可如果同时得罪青山宗与中州派这两大正道领袖……那还是找死的节奏。
明王面无表情说道:“既然是青山弟子,那就更要杀死,谁也不要劝我。”
高崖脸色有些难看,低声说道:“教主,您回祖坛时间尚短,有些事情可能您不是太清楚,三百年前老祖……”
嗡的一声,峡谷里热浪蒸腾。
明王感应到烈阳幡上传来的感觉,挑眉望向峡谷外,心想来的究竟是哪位青山剑修,居然触着幡火还没死?
……
……
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了。
玄阴教加强了搜索的力度,阵法也逐渐缩小范围,已经有数组弟子来到了这片树林的四周。
青天鉴释出的幻境,远没有里面的幻境那般真实,可以瞒过普通修行者,却没有办法瞒过真正的强者。
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青天鉴必然会被发现。
童颜看了青儿一眼,用眼神询问自己二人是不是应该先行离开。
井九喜欢睡觉就在这里继续睡好了,还可以顺便吸引玄阴教的视线。
青儿看了井九一眼,有些犹豫。
也许是刚好,井九就醒了过来,无数道淡淡剑意自身下地底溢出,回到他的身体里,让衣袂轻飘。
他自然不是真的在睡觉,而是在用剑意感知、计算玄阴教的阵法、确定地底那些异火的位置。
一天一夜的时间,他的剑意已经搜索完毕百余里方圆地底的情形,有了大致的判断。
他看了青儿一眼。
青儿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到了青天鉴里。
童颜把青天鉴背到身后。
嗡的一声。
树林里起了一阵风。
玄阴教徒们感觉到了动静,纷纷掠至林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连那株两片叶子的野草也消失了。
地面只有一个洞,幽深难测,不知通往何处。
……
……
荒原北方,依然是冷山的范围,只是这里的气候更加寒冷。
数座非常雄伟的雪山拦在前面,挡住了通往雪原的道路。
雪山前方的冰雪忽然隆起,然后炸开。
井九与童颜从里面飞了出来。
这里离雪原已经很近。
井九相信玄阴教徒不敢来这里,因为就连他都不想、或者说不敢来这里。
童颜背着青天鉴,浑身是土,看了井九一眼,有些佩服。
井九挖洞的本事果然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再坚硬的岩石在他身前也是即刻便化。
更令他感到佩服的是,井九居然把地底火脉与烈阳幡的阵法结构完全记了下来。
地底火脉复杂至极,如迷宫一般,他们在其间穿行了很长时间,竟是一次都没有遇到那些火焰。
看着眼前那座大雪山,井九毫不犹豫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童颜觉得他的转身有些生硬,稍觉奇怪,但还是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了一道脚步声。
井九与童颜停下了脚步。
那道脚步声却还在身后。
童颜转身望向那座大雪山。
那道脚步声便是来自雪山上方。
声音有些独特。
咔……擦。
咔……擦。
前一个声音是正常的靴底踩碎冰雪,后一个声音却像是扫帚在雪地上拖行。
片刻后,童颜看到了雪山上的那道身影。
相隔数里之遥,依然能够看到,那个人的步姿有些怪异,似是跛的。
那道声音,便是他的右脚在雪地上拖行。
正是那位年轻的玄阴教主。
他慢慢走到崖畔,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两个人,说道:“我为你们准备的通道走的可还舒服?”
童颜心情微冷,原来井九能带着自己逃离玄阴教的阵法,本就是对方的安排。
对方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这自然要比在荒原冷山里四处搜寻他们来得轻松。
“那你呢?”
井九看着雪山上的他,问道:“别人为你准备的人生过的可还如意?”
听到这句话,年轻的玄阴教主神情骤变。
离开朝歌城的二十三年里,他经历了太多的奇遇,比修行界最出名好运的何霑经历还要夸张,不管做什么似乎都能随时拣到一些功法与晶石,所以他的修行道路非常顺利,从来不需要担心丹药、晶石不够,或者说功法品阶太低的问题。
无论怎么看,这都有问题。
但他不敢深思,因为他害怕一旦触及真相,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被安排这些事情的人夺走,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他只能用仇恨与境界提升来麻醉自己,同时用那句话安慰自己。
——我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就算真有那天,我也要逆天改命,折断那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重新祭炼烈阳幡成功之后,他的焦虑与隐忧便不再像以往那般强烈,但也深知还远没有到抵达真相、揭露真相、战胜真相的那一天。因为就连祭炼烈阳幡的秘法他也是拣到的……
谁能想到,今天他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直接被人揭穿了真相。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没有穿衣服的小孩子,**的站在雪山里,好生寒冷。
哪里有什么明王……你还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