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与卓如岁刚在那个山谷里战了一场,没有什么同门之谊,但终究还是同门,进入云梦幻境必然要并肩作战。
掌门柳真人同意井九代表水月庵出战,也许便是存着这种想法,青山最强的两个年轻人联手,说不定真能与中州一战。
卓如岁没能成为下一个过关的人,楼内众人发现何霑的答案也可以后,不由信心顿增,纷纷举起手来。
青儿看着某个人问道:“三与六十相合等于多少?”
那人稍加思忖,说道:“是一年。”
很明显他对自己的答案很有信心,略带傲意看了看四周。
他的答案与先前何霑的答法是一个套路,但如果他直接答三百六十,便有拾人牙慧之嫌,于是转了个弯。
一年有三百六十日。
众人想了想,发现这个思路很有道理。
没想到青儿直接说道:“错,应该是六十三。”
错便错了,居然还是这个答案!
众人的脸上流露出荒谬的神情,心里再次涌那四个字——这样也行?
那人怔了怔,不服说道:“凭什么?你总要给个道理出来。”
青儿看了他一眼,说道:“因为你太丑,我不喜欢,我不想让你进去,这便是道理。”
那人哪里肯服,挥舞着双臂,激动地喊着,抗议自己遭受的不公。
白早站在一旁,没有理会。
青儿稚嫩的眉眼里闪过一抹煞意,千只手臂从身后生出,用力拍下。
如雷般的轰鸣声响彻山谷。
那人直接从楼里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回音谷的中段,被震到了崖壁之上,直接昏了过去。
众人脸色微白,心生惧意。
青儿喊道:“下一个!”
这时候人们已经看出来了,这位青天鉴的鉴灵提问根本没有规律,也没有任何规则,似乎完全看她的心情。
想着先前那名参赛者的惨状,小楼里一片死寂,很长时间都没有人举手,卓如岁的眼皮又重新耷拉了起来。
童颜已经记住所有参赛者的习惯动作与衣饰细节,走了出来。
众人有些好奇或者说警惕,青天鉴是中州派的法宝,那么青儿姑娘会不会偏心给他出些简单的问题?
一张棋盘出现在童颜身前,难道是要下棋?人群微微**,心想居然要与童颜下棋,这放水也放的太明显了吧?
六颗黑棋子与六颗白棋子出现在棋盘上,不是散落,而是叠在一起,随着轻风微微颤动,似乎随时可能垮塌。
青儿落到棋盘上,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说道:“下棋我下不过你,我们玩弹珠啊。”
童颜怔了怔,才知道原来她便是小时候常来找自己玩耍的那个小姑娘。
当年他以为她是云梦山里的精怪,一直没敢对师父师娘说,谁想到原来她是青天鉴的鉴灵。
……
……
随着一颗白子落下,童颜赢了这场弹珠之戏。
众人看得清楚,这局弹珠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复杂。
修行者对力度与准度的把握远超凡人,想要把叠在一起的棋子依次弹飞也是极难的事情。
更何况他的对手是青天鉴的鉴灵。
青儿蹲在棋盘上专注看完童颜的最后一击,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说道:“好吧,还是你赢了。”
童颜胜的很险,便是他最后都感到了一丝紧张,他看了这个小女孩一眼,转身向楼后走去。
卓如岁抓住这个机会,来到棋盘前,耷拉着眼皮说道:“我们也来玩弹珠?”
青儿这时候正有些失望,看着他比自己还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这么没精神?”
卓如岁说道:“昨天夜里没睡好。”
青儿心想这种事情也能紧张成这样,看来没啥前途,说道:“好吧,我的问题是……”
卓如岁有气无力说道:“你的问题我不是已经答过了吗?”
一片安静。
青儿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小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说道:“你是说我问你怎么没精神这句?”
卓如岁理所当然说道:“是啊。”
人们不禁心生感慨,心想青山宗这些年是怎么了?
青儿很是无语,却发现他说的有道理,心里生出挫败的情绪,说道:“算你狠,进去吧。”
卓如岁慢悠悠地向楼后走去。
青儿飞离棋盘来到空中,看着这画面心情更是不好,心想下个人自己一定要好生刁难一番,方能出了这口恶气。
井九走了过来。
青儿看着他的脸,不由怔住了,忘了扇动翅膀,飘落在棋盘上。
她醒过神来,小脸微红,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井九。”
“真好听。”
井九就这样通过了考验。
楼内一片哗然。
白早无奈地笑了笑,向前走去。
……
……
楼后已是回音谷的崖壁深处,上方开着一个石洞,看着就像是个天井。
井九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但没有表现出来。
天光从那个石洞里落下,照亮地面。
地上是一面约五十丈方圆的青铜阵法。
如果忽略上面的纹路与裂痕,可以看作一面大镜。
巨大的青铜镜散发出一道难以形容的气息。这道气息比最淡的香水还要淡无数万倍,却能准确地被闻到,或者说感知到,清新至极,嗅上一口仿佛身体便要轻上数分,与青儿挥袖时的气息有些相近。
奇妙的是如此清淡的味道,却给人带来无比浓郁的感受,便是最浓稠的牛乳与烈酒都远远不及。
想来这便是青天鉴。
井九向四周望去,只见洞里有二十六张蒲团。
每张蒲团的下方都会伸出一道极线的线,通向青天鉴里。
如果观察入微,便能发现那些细线其实是一条条河流,河流上有各式船舶。
那些船上有梢公,有货商,有掀帘观景的小姐,有坦胸喂乳的妇人,栩栩如生,但没有生机,明显不是活物。
前面进来的人都在闭目冥想,卓如岁也是如此。
那道极淡却又极浓的气息极可能是青天鉴泄露出来的一丝仙气,在仙气里修行是每个修道者梦寐以求的事情。
井九看了眼那名无恩门弟子,随意择了张蒲团坐下,伸手招了些风来到脸前,咬了一口,确认是真正的仙气。
青天鉴是天宝,也被称为仙家法宝,但并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按道理不应该有这种气息。
难道长生仙箓一直在青天鉴里,或者说是在云梦幻境里?
难怪当年师兄怎么找也找不到。
想着这些事情,井九心里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楚,依然不怎么好。
陆续有参赛者来到山洞里。
白早、镜宗雀娘、一茅斋的奚书生,还有那名昆仑派文士等人,都通过了考验。
他们看到青天鉴后很是震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坐下开始冥想修行。
白早当然不会如此,明显可以看得出来,童颜从来没有来过青天鉴,她却对这里很熟悉。
作为掌门真人与白真人的爱女,她在云梦山里的地位确实特殊,看来有很多在这里甚至是幻境里面修行的经验。
二十六张蒲团都坐满后,青儿飞了进来,拍了拍手。
千手残影动,青天有风起。
众人从冥想里醒来,望向彼此,眼神比先前更加坚定热切。只是青天鉴泄出的一丝仙气,只是冥想修行了片刻时间,他们便明显感觉到了不同,如果能够得到长生仙箓,那该是怎样的造化?
没有人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稍后青天鉴会接引你们进入云梦幻境,开始时天有些黑,不要害怕。”
青儿随风而起,飞出洞口不见。
众人放松了些,视线开始移动起来。
云梦幻境里应该不是擂台那样的双人对战,而是乱战,那在进入之前便要考虑某些问题——中州派被青天鉴灵淘汰了两人,但还有白早、童颜这样的高手、白千军更是令人生畏,想在这场试炼里走到最后当然要先结盟对付他们。
青山宗自然是最好的结盟对象,很多视线落在井九身上,然后……移开。
他很强,但太懒,最关键的是他与白早之间的关系太复杂。
那些视线又落在了卓如岁的身上。
卓如岁低着头,耷拉着眼皮。
无法对视,自然无法交流想法。
那些视线只好再次移开。
洞内眼神乱飘,无声却是热闹至极。
……
……
青儿越飞越高,破开云雾来到高处。
崖畔有道石台,雾气深沉,隐约可见十余个身影。
中州掌门谈真人、青山掌门柳真人,一茅斋主布秋霄,果成寺律堂首席渡海僧,昆仑掌门、大泽令都在这里。
“有十几名弟子境界不稳,道心不坚,进入青天鉴可能会出事,我把他们留了下来。”
透明翅膀轻轻扇动,带起雾气如烟,青儿的容颜在里面如梦似幻,美丽而妖异。
“还有个人应该是血魔教的后人,自幼便投往宗派藏身,我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迹,你们自行处理。”
雾里传来谈真人有些木讷的声音:“辛苦了。”
青儿微微点头,转身消失在云雾里。
片刻后。
她出现在某座峰顶。
峰顶没有台,崖边却有道栏。
白真人站在栏边,浑身散发着寒意,就像是一座雪山。
青儿飞到她的身后。
白真人没有转身,问道:“看出了什么?”
青儿说道:“井九不是他的名字。”
……
……
鉴就是镜。
青天鉴便是一面镜子。
对镜可以正衣冠,可以明是非。
没人能在镜子前隐藏自己真实的样子。
青天鉴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一面镜子,它可能不知道谁最美丽,但能知道谁在撒谎。
她是青天鉴灵,所以会成为今日问道的第一道关口,她提的那些问题,看似无聊,其实都有深意。
卓如岁很是警惕,想办法避了过去。
井九没有想到这些,因为当时青儿的神态与反应,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提出那个问题很自然。
而且那个问题太简单,能泄露怎样的天机?
井九本来就是他的名。
“奇怪的是,他也没有撒谎,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青儿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再没有说话。
白真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青儿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井九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自然生出亲近之感,仿佛是找到了自己的同类。
她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白真人。
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对白真人撒谎,或者说有所隐瞒。
她不知道的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来到了这个世间。
“那就开始吧。”
白真人说道。
她伸手到天空里,摘下那颗还天珠。
整座云梦山都注意到了,那幕光画消失无踪,谷外的人们议论纷纷。
云深处传来仙乐声,若有若无。
青天鉴旁的二十六名问道者,都听到了渺渺仙乐。
乐声极为遥远,又仿佛就在耳边。
他们缓缓闭上双眼,进入了黑暗的世界里。
一只手拈着那颗还天珠,放到青天鉴的正中间。
还天珠缓缓下沉。
就如夕阳入海。
……
……
云梦山上空,消失不久的那道光幕再次出现。
修道者们看着光幕,忍不住议论起来。
光幕将会呈现云梦幻境里的画面吗?
现在光幕上什么都没有,一片黑暗。
就像是块黑布,蒙住了真正的天空。
黑暗里忽然出现一个光点。
那个光点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一个圆,散发出无穷的光与热。
太阳破开无形的屏障,出现在天空里,照亮了那一方天地。
世界就此醒来。
这个世界有草原,有山脉,有雪峰,有大海。
还有沃野,有村庄,有城市。
村庄里有牛羊,城市里有百姓。
城郊有庙,宫殿里有太监。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与朝天大陆没有什么区别。
某座皇宫里一片哭声。
皇后娘娘难产而死,皇帝陛下悲痛万分,哭得快要昏厥过去。
宫里混乱至极,刚生下来的皇子无人理会,身上还残留着些血迹。
下一刻,那个婴儿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就像一片大海,看似平静澄清,却无比深广,藏着无数风暴与浪涛。
片刻后,他眼里的所有情绪尽数消失,只剩下平静,还有那么一点点倦意。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很多年前刚在石洞里重新醒来时一样。
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