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来，孩子，咱先把药喝了。”
华神医托住杨杰后背，把杨杰抬高，小凤将碗凑在杨杰嘴边，把药喂下。
“谢谢老先生，谢谢姑娘。”杨杰躺下后感激地说道。
“你是叫张挺还是叫杨杰？”
杨杰明白自己身份已暴露，愧疚地笑了笑，“我叫杨杰。”他忽想起一事，登时焦急起来，“老先生，欧阳云月怎么样了？”
“欧阳云月？谁是欧阳云月？”华神医不解问道。
“就是您说的刘家媳妇儿。”
“下车前我曾见到她和刘家少爷在一起，后来就不知道了。”
杨杰闭上眼，纳闷欧阳云月为什么没有跳车。
小凤脸色大变，欧阳云月这个名字一经入耳，一个头扎小辫，跳着皮筋儿的小姑娘便呈现脑海，多年前一直被她压抑、不堪回首的往事像是涌泉，咕嘟嘟把她冲回历史的空间，她看到了英俊的丈夫、看到了红扑扑小脸蛋的欧阳云月、看到了坐在枣树下抽旱烟纳凉的公爹……
她心情荡漾，岁月流转的情感不仅没有稀释，反而愈加浓烈，像是酒窖中那一坛被封存多年的老酒，独自静静度过漫长的时光，某天重见天日，启封后的醇香漫溢醉人。
“是小月。”她内心狂喊，“站台上我听见的‘嫂子’就是她叫的，她、她还没忘了我。”小凤将头扭向一边，悄悄擦去泪。
小凤的举动没有逃过杨杰的眼睛，带着疑惑，他问华神医，“这位姑娘是？”
华神医笑呵呵捋着胡子，“这是我女儿小凤。”
“杨先生，你估计欧阳云月会在哪儿？”小凤恨不得马上见到小姑子。
“你认识她？”
小凤点点头。这下不仅杨杰，连华神医也感到不可思议。“凤儿，你怎么会认识那位刘家儿媳妇儿？”华神医问道。
“爸爸，这事以后再说。”她转向杨杰，“请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但是，她失望了，杨杰并不知道欧阳云月下落。片刻沉默，华神医靠近杨杰，压低嗓门，“那个刘……”话未说完，门被推开，西木秀村走进。华神医连忙住口，伸手给杨杰把脉。
“杨科长，你终于醒了。”西木秀村发现杨杰的目光不再发散，而且还能专注盯着他，知道伤病有所好转。
杨杰认出西木秀村，登时眼中像是要喷出怒火，伸手就想掀被子，一阵剧痛，倒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功力全失，缓了一下，咬着牙关，不屑地瞪着西木秀村，“你还没死？”
西木秀村鼻孔里“哼”了声，来到杨杰跟前，居高临下看着杨杰，“杨科长，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服输吗？”他脸上换了药，原先那块纱布也换成新的，整张脸看上去像是打了一大块补丁，格外刺眼。“看见了吧。”他指着自己半张脸，“虽然你把我的脸划成这样，但我们日本人是宽容的，我不和你计较，如果你能归顺皇军，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
杨杰白净的脸皮涨红，直勾勾盯着西木秀村，他想骂人，可没有力气，想坐起，浑身跟散架一般，情急中，额头上竟然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华神医见状连忙给杨杰擦汗，并阻止西木秀村，“他需要静养，不要跟他说话。”
西木秀村阴恻恻看了眼杨杰，对华神医道：“大佐有令，杨科长明天下午要送往皇军医院，请华老先生先回府，开好三天剂量的药派人送来，后天起，我们会每天来接你去皇军医院会诊。”
“你们要把他转院？这不行，他是我的病人。”华神医连连摇头。
“他也是我们的囚犯。”西木秀村冷冷说道，不再理睬华神医，走到门口，打开门，向外喊了句日本话，一个宪兵司机在门口出现。“华老先生，请，我们派车送你回去。”西木秀村不容置疑说道。
华神医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好和小凤将东西收拾，轻轻拍了拍杨杰，“孩子，你是好样儿的，我还会来看你。”
杨杰感激地眨着眼，微弱地说道：“老先生，谢谢你，以后不要来了，你不会再看到我。”他从清醒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的处境，决意自杀。
华神医一愣，接着鼻子发酸，长须微微抖动着，趁人不注意抹了一下眼睛。他猜到了对方的想法，紧紧握住杨杰的手，突然，情绪再也控制不住，老泪大滴落下。“孩子……”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小凤见父亲心神激荡，怕伤心过度影响身体，轻轻拍着华神医后背，“爸，咱们走吧。”她背起药箱，搀扶着华神医走出重症监护室。
华神医来到门外，西木秀村正跟司机交代，见华神医出来，便迎上前。“你们打算对他怎么处理？”华神医问道。
“这不取决我们，而是取决于他。”
“你们会杀他？”
“老先生，你操心太多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我救他？”
“救他是需要，杀他同样是需要。”
“你们这样做是畜生，是刽子手。”华神医愤怒了，他一辈子救人无数，乐善好施，孰料西木秀村居然把他当成战争工具，是可忍孰不可忍。
西木秀村目光骤然闪过杀气，向华神医迈出一步。
“你想怎样？”小凤一旁看出西木秀村欲对父亲不利，从后上前，挡在父亲前面，顺手将药箱放在地上，又把粗大辫子甩到身后，怒目直逼西木秀村。
西木秀村眯缝着眼打量了一下小凤，轻蔑的哼了一声。
小凤勃然大怒，握拳在西木秀村面前一晃，“你别阴阳怪气儿的，不服就来比划比划。”她出生在镖师门下，自小受父亲熏陶，也练得好身手，来到华家后，便把哥哥们的孩子们叫在一起练拳，所以功夫并没搁下。
西木秀村根本不理睬小凤，冲着华神医冷冷说道：“华老先生，我无意冒犯你，但你的言论很危险，别忘了这里是我们的占领区，不为自己，也得为家人想想吧，请。”西木秀村让开道，伸出手摆出送客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