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一个小小的举动，顿时让李世民红了眼眶。
站在副祭的香案前，他的嘴唇有些颤抖。
他如何能不明白，李渊此刻的作为，就是要代替他来丢这个脸。
多少年了。
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感受过来自父亲的爱意了。
或许是大唐建国之后，或许是他和大哥李建成渐起争端，亦或者是从玄武门之变开始。
父亲两个字，在他的印象中，便只是一个代名词。
他真的记不清，有父亲为他遮风挡雨是什么感觉。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落泪，他很想向世人大声宣告，他是个有父亲的孩子。
他的父亲，永远会为他遮风挡雨，永远会为他抵挡狂风暴雨的侵袭。
可惜，他是帝王，帝王是不能有感情的。
所以，他只能将千言万语吞入腹中，他只能将眼眶之中的湿润憋回眼底。
群臣沉默了。
祭台之上那位老人，曾被他们一手拉下神坛。
但此刻，他们仿佛又在他身上看见了那位横扫中原无一合之敌的传奇帝王的影子。
世人只知，当朝皇帝陛下战功无双，一手打下了大唐半数疆土。
但鲜少有人知道，这位老人在乱世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时所表现出来的英明神武与杀伐果断。
是啊，他是大唐的开国之君，纵然被儿子的天纵神武掩去了光芒。
但...谁又敢说他不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呢？
李渊将脊背挺得笔直，一双苍老的眼睛扫过台下满朝文武，陡然爆发出来的锐利几乎让人难以直视。
他再看了一眼李世民，示意李世民安心，而后对着台下愣神的李承乾招了招手，轻声开口道：“高明，上来！”
李承乾下意识的将视线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微微颔首，露出一个鼓励的眼神。
得到父皇的肯定，李承乾不再犹豫，大步跨上高台朝李渊走去。
“孙儿见过皇祖父！”
“免礼！”
李渊笑呵呵地拍了拍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李承乾的肩膀，指了指李世民，轻声道：“去你父亲那里，今日，咱们祖孙三人就来会一会这位代天巡视大唐的龙王爷。”
李渊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语之中那股豪气云干的豪迈。
李承乾神情一肃，再度对着李渊拱手一礼，而后大步走到李世民身旁站定。
大唐过去的统治者，如今的帝王，未来的继承人同台迎接那传说中的祥瑞。
这个画面，注定要被载入史册。
与此同时，人群之外不远处的一处茂密的小树林中，李让则是黑了脸。
“草（一种植物）”
李让忍不住骂了句国粹，就差在脸上写下了我不开心这几个大字。
他算尽了一切，唯独没算到关键时候李渊这个老家伙会跑出来搅局。
他都已经做好了在李世民焚香祭拜请神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准备。
结果，李世民他妈的不焚香了！！！
那他还玩个屁。
李渊这个老家伙，年纪大了就好好待在大明宫酒池肉林生孩子给李世民添乱不好吗？
跑出来吃屁啊！
李让的脸色很难看，陈一和王二面面相觑，互相推搡着来到李让身后。
陈一期期艾艾的开口道：“侯爷，现在迎接祥瑞的人变成了太上皇，咱们还要按原计划施展吗？”
李让背着手走来走去，心中无比纠结。
他是要让李世民在百官面前出个大丑，可没想过让李渊也出丑啊。
人家都五六十岁的人了，年纪摆在那。
他要上去受了李渊的香火，容易折寿来的。
纠结良久，李让顿住脚步，一脸便秘的回道：“罢了罢了，放空吧。”
陈一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您不坐了吗？”
李让没好气道：“我还坐个屁，快去准备，晚了赶不上了。”
被李让训斥了一句，陈一和王二急忙缩了缩头，转身进入小树林开始准备起来。
陈一和王二一走，李让顿时无语望天。
他是真没想过李渊会跑出来搅局。
如果事情按照他预想之中发展下去，等到李世民开始祭祀上天请祥瑞降世的时候，他就会乘坐着热气球飞过法坛上空，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滑下热气球。
然后诚惶诚恐的说出那句：“陛下何故行此大礼。”
没错，这就是李让的计划。
说白了，李让的献祥瑞计划，就是用祥瑞和谶言逼得李世民不得不顺应民心设下法坛迎接他。
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个大丑的同时，还可以用侯府正在试验新式热气球的理由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至于李世民会不会秋后算账，李让也不担心。
李世民虽然丢了脸，但他在民间的声望也得到了巨大提升。
还是那句话，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其他的都是其次。
所以，李让已经算准了李世民不仅必须吃下这个暗亏，同时还不得不硬着感激李让给他在民间刷了一波巨大的声望。
当然，这是事情按照李让预想发展的结果。
但现在，李渊突然跑出来搅局，李让的报复结果就只能大打折扣了。
至少那句让人听起来就牙痒痒的“陛下何故行此大礼”，李让肯定是没机会说出来了。
做了这么久的准备，谋划了这么长的时间。
李让甚至连热气球都拿出来了，结果，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了搅局的人，让他对李世民的报复计划打了一个超大的折扣。
李让要是还能不生气，那就有鬼了。
只是生气归生气，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容不得他半途而废。
恰逢此时，太上皇李渊的声音响彻整片荒野。
“天地神灵，听我祈祷。香火黄表，上达天听......”
一封祭告天地的表文从李渊口中缓缓吐出，声音被环形的祭坛无限放大，传进了围观人群之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小树林里，李让听着李渊抑扬顿挫的念着压四骈六的表文，忍不住暗叹口气。
“大唐皇帝李渊，乞伏代天巡狩龙神降世，食人间香火，佑九州宣安......”
李渊的声音持续传来，李让不由得回头催促道：“好了没？”